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十周年记

    中华古籍保护计划，肇自丁亥，历十春秋矣。或云孔壁遗文、汲冢旧简，本系先贤之泽；兰台庋贮、枣板摹传，无非守成之业。然其存亡继绝、补敝起废，端赖今人之力；化身千百、踵事增华，洵属开创之功。既云开创，则其繁剧艰辛之可知矣。惟其左支右绌，惨淡经营，夙夜匪懈，始有微劳。嗟夫！磨剑十年，霜锋初试。无以志者，谨为之文。其辞曰：

    夫典籍者，天子士夫历代欲世守而难守也。其广采裒聚，必欲世守而共千秋者，何哉？曰载大道、曰传薪火、曰鉴后人。其频劫多厄，岂奈难守而辄散佚者，何哉？曰罹天灾、曰遭兵燹、曰触禁毁。

    昔龟形鸟迹，文字始炳；三坟五典，王道发彰。周室密简，付老聃以守藏；汉廷宝牍，自歆向而编摩。洎乎弘文聚书，册府辟丹宸之馆；邺侯插架，海内慕汲古之家。至永乐辑汇，无厌浩繁；四库搜罗，博收竹素。丹诏十行，开私藏之进献；奎阁七置，广中秘之流辉。当夫书之欲守而能守之时，校雠辩证，自见饱学之士；诂经论史，正富济世之才。

    然藏之极丰，毁之极酷；遗泽愈深，被难愈著。赢秦焚书，经史并从燔荡；汉魏鼎革，图籍屡踵锋镝。继之开元极盛，俄顷悉灰于安史；肃代鸠集，少间尽覆于黄巢。至北兵征伐，罹祸无算；倭寇掳掠，不知凡几。东观琳琅，溯黄河以漂沉；绛云善本，遭回禄而烬余。值此书之欲守而难守之际，国倾大厦，几有覆没之险；道悬累卵，惟待孤灯之传。

    可知盛世昭时，莫贵于文明，而莫重于守书。丁亥春，枢府命下， 春官董其大政；十曹共襄，宿儒备以顾问。别开一署，并驾兰台；增置员额，日理庶务。自是海内风响，效法如仪。所膺诸事，举其大而且繁者有五。

    曰重清厘以求确数。特因文楼翰府，自古聚散无定；盈屋累栋，从来多寡未悉。故细绎检点，最称紧要。其缥囊缃帙，片纸务尽；贝叶梵夹，搜罗恐阙。上沿虞夏，咸挹海以求珠；下及明清，各披沙而见宝。穷绝万里，采佉卢之遗字；雪没马鼻，访灵宝之旧章。检点之下，部次甲乙，延阁以储。其极罕而至珍之籍，列目以崇其文；富藏而能守之馆，锡名以嘉其善。

    曰养人材以延绝学。凡欲成其事，首在得人。当是时，海内芸编如牛毛，十蠹七八；书医如麟角，万无一二。然裱补之技，旧多口传心授，记付阙如。必师徒相传，始得其法；经年累月，方堪其任。盖身教言教，养材之法出于三途；群策群力，受业之士遍于四方。自是程才效技，宿老乐传其学问；恐后争先，后进思继之衣钵。

    曰补蠹烂以存全本。夫典籍存世者，历代水火兵虫之劫余也。朽坏霉烂，并少完璧。今苦心庀材，八行精绎竹棉；协力鸠工，万指齐理璋箧。至宛委珍藏、海内孤本，则临深履薄，局高蹐厚。必待胸盈丘壑，运匠心之独妙；手回三春，夺天工之奇巧。凡天禄琳琅、平水佛典、佉卢秘籍、夜郎韪书，多经整饬，已焕然可观矣。

    曰兼藏用以广文明。兹者五经垂训，六幕同文。前车后鉴，古以资今。故典籍者，守藏为致用之先，致用乃守藏之要。汪钝庵先生云：“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，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，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。是故藏而勿守，犹勿藏也；守而弗读，犹勿守也。”今缩尺为寸，仓颉托于无形；扣而望之，四海同乎有象。形不可捉而长存，文不必勘而无差，岂非前贤赖此以明之乎？

    曰定条规以固成法。孟子曰：“不以规矩，不能成方圆。”夫典籍之藏用，其纤悉必到，定程序、核举动者，标准也；其提纲挈领，正名义、示劝惩者，法令也。斟酌古今，删繁就简，标准连绵而告蒇；参究中外，谋始图终，法令粗就而待成。至其成矣，则依模就范，若迭矩而重规；循轨知途，益轻车而熟路。

    兹者重熙累洽，稽古右文。前岁，枢廷筹五载之算，开邦计之新。琳琅之守，俨列大政。真可谓应期而降，适当其时也！惟筚路蓝缕，群哲既开其先；发扬光大，我辈宜善其后。呜呼！国之有史，其来尚矣，史不作，则国之离。史之有籍，踵其迹矣，籍不守，则史之匿。惟其籍之能守，则史备赅载而传千秋；惟其史之能传，则国聚民心而垂鸿祚。殆籍之守，其不重乎？守之善，其不难乎？念兹在兹，朝斯夕斯。磨砺以须，屈指试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