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醉欲眠君且去——钱选的《扶醉图》

扶醉图（国画） 元 钱选

    默慈

  钱选（约1239—1299），浙江湖州人，字舜举，号玉潭。因家有习懒斋，故又号习懒翁，为元代“吴兴八俊”之一。

  钱选博学多艺，精音律之学，工诗，善书画。其画山水学赵令穰、赵伯驹，花鸟师赵昌，人物师法李公麟，风格古拙。钱选画画，画完了还不尽兴，其得意的绘画作品多赋诗在上，文人题画，似与斯发扬光大。

  钱选的人物画多隐士题材——散逸如《竹林七贤》、萧闲如《刘伶荷锸图卷》……其画《柴桑翁像》《归去来辞图》则都是关于东晋隐士陶渊明，可见钱选对陶渊明喜爱尤甚，此幅《扶醉图》讲述的也正是陶渊明的饮酒故事——钱选似乎觉得自己是东晋的陶渊明。

  陶渊明，最著名的隐士，没有之一。陈传席把隐士分作：真隐、先官后隐、半官半隐、忽官忽隐、隐于朝、假隐、明隐实官、以隐求高官、不得已而隐和先真隐居等待时机出山，等不到就一直隐下去，共十种。任何事物分得够细，常常会有交叉。但陶渊明整体上属于先官后隐型，且生性嗜酒——钱选说“不管六朝兴废事，一樽且向图画开”，钱选还说“励志耻作黄金奴，老作画师头雪白”，可见钱选和他很像。此外，钱选画画讲究不醉不画，绝醉亦不画，微醺的情状成全其画趣，画成亦不暇计较，往往为好事者持去……

  想来，人喜欢读史，是想找一古时与自己相像的人，以期寄托情志，和我们小时候写作文，题目命为“最崇拜的人”类似，只不过前者是自己特别想找到的，找到了心神相通许久甚或一生，而后者则不一定。

  《扶醉图》画面设色文质古雅，人物样貌对比中更显通神，衣褶线质流畅明晰。这种胖胖身姿的人物画作，若不通神便于充气皮囊无异。此画讲述一官家友人到陶渊明家登门造访，似有政事，但好像并没达成协议，也不是不欢而散的架势。画面右端一句“贵贱造之者有醉辄设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君且去”是图画说明——以陶渊明的口吻说“不论是身份低贱还是高贵的人来造访我，只要有酒就定会招待。如果我先醉了，就对客人讲：‘我醉了，想睡觉，你先回去吧。’”说其达观也好，任性也罢，总之，带着随意。除了这说话口吻，这随意还在于慵懒的身姿与稀松的醉眼，在于画面右下的狼藉杯盏，还在于陶渊明的胸腹袒露——我有什么好隐藏，连肚皮都露出来给你看……此外，若细细对比，同是蓝色系，主人衣服色泽略显朴旧，不及客人明艳端丽，且脚上那双鞋圆头布鞋，亦不如官家子的整洁威风，他还不穿穿袜子。然而，那又如何？这旧衣穿在身上，舒服就好。与此相比，来者反而恭敬，如先圣孔子的标准手势。但，礼仪周全在此情境中倒觉万分客套拘谨，反不如身边那白衣老仆，懂得主人心。

  《扶醉图》一个“扶”字，“扶”于榻，不“扶”于人。

  如前所说，钱选并不是不做官，他在南宋景定年间做过乡贡进士，且与同乡赵孟頫同享盛名，另与王子中、牟应龙、肖子中、陈天逸、陈仲信、姚式并称“吴兴八俊”。只是入元后，便归隐不仕罢了。说来，钱选与赵孟頫同生在宋元交替的时代，元代的士人几乎集体退隐，甚至宁愿在勾栏酒肆中鬼混，也不过问国事，与士人在元朝等级低微有关，也与异族隔阂相关。钱选不肯出仕元朝，甚至将自己多年研究的经学著述都烧掉，也是决绝。当然，赵孟頫不一样，所以他常被诟病。

  不出仕，说人懦弱，出仕，说人“二臣”；不出仕，说人顽固不化，出仕，说人役于权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