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迷中,家婆坐在床边面对着何家婆长吁短叹……
“莫急哎!自已还有病……莫怪饶老头儿,他不敢犯一点错哎……他也不容易,每周要向街道报告……”何家婆熟练地纳着鞋底。
“怎么不急,这兜头一栗子,用去了多少钱……”家婆含着眼泪向何家婆摊开双手。
“饶老头儿是好人啊!他当保长管刘家巷,为了街坊住得省心,不知用去了多少自己做山药生意赚来的钱,整个武穴街都想搬到刘家巷来住……,我们就是那时候搬来的……”何家婆习惯性地针尖朝上放在头发上往下磨了磨。
“好人有么事用……照样坐牢……”家婆眼泪在眼圈里转,目光无奈。
“么事没得用?解放的时候,街坊没有不说好话的,都签名保他,本来平安无事,就怪哪个在街上混的地痞刘麻子诬告,饶老头儿才被劳动教养,不是坐牢……,哪个刘麻子尽干偷鸡摸狗的事,最后不也被判刑了吗?古人说的,恶有恶报是有道理的……”何家婆边捻着麻线穿针边说。
“反正他不在家,我们无依无靠,只得牵着坤儿沿街讨饭,受尽欺凌,头都抬不起来,连个住的都没有,要不是八爷给这个屋,在荒郊野外连吓带饿带病,早就死了……”
“听说,别的保长都被政府枪毙了,他好人好报,起码保住了命……还是善有善报啊!”何家婆用劲拉着麻线。
“露多大脸,现多大眼……别提这些了,一提就伤心,哎……都是命啊……”家婆用衣襟擦擦眼角。
我透过昏暗洋油灯,影影绰绰看到家婆拿着碗边从米缸取米,边嗔怪家公:“下得去手哇!把伢儿弄得这样……”家公喃喃地说:“告诉那么多次,痰盂不能用,只用于卫生检查,就是不听……我正在街道居委会报告,保证样样做得最好……”
家婆好像没听见,用筷子将高于碗沿的米刮去,在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什么,到灶头前烧了,用纸灰撒在那平碗米面上,蒙上一块方布,包住米碗,用右手紧紧地攥住碗底处的布角,翻过来,对着我的头,嘴里不停地念叨,颤巍巍的手围着我的头在不停的转动,有时碰到家公用锐角制造的包,就有阵疼直刺头芯。
“魂儿叫回来了,武尔该好了……”家婆关切地摸了摸我的头,满意的笑了,把洋油灯芯扭得更小,像鬼火。
家婆拿起佛珠,面对南向的观世音菩萨,按贯例念起佛经来……
观世音菩萨面前香气,飘渺升起,灌满全屋,要挟着“菩萨保佑……菩萨保佑”,硬往我耳鼻里钻。保佑?躲不过兜头一栗子……保佑?家婆总是吃不饱……还是何家婆保佑,保佑家婆吃饱饭,保佑何家婆孙子何兴昌,长得又精神,又结实,不像我体弱多病。
何兴昌是何家婆带大的,去何家湾,还不回来?他比我大几个月,我几乎是他的影子。
那天,我在八户塘边,用自制竹制水枪和伢儿们,玩打水架的游戏。突然伢儿中有人指着我叫:“他是讨饭婆家的伢儿,都一起打他……”四面八方的水柱向我射来,我无力抵抗,只好蹲下身子,吸满竹筒水,屏住吸气,低头冲向指着我大叫的伢儿,把一满竹筒水都射向他的脸。
他急了轮起水枪竹筒向我扑来……“那有古样玩法的,这么多人攻打一个人……”兴昌刚在树丛里撒完尿,边系裤子边跑到我身前,挡住了向我扑来的伢儿。
我在院子里帮着家婆凉衣裳,八户塘边住的伢儿跑进来,对着家婆说:“你家武尔,把我家菜园子的柿子、茄子,用弹弓子打掉了,你们得赔……”
“我没有弹弓子,我没打,不赔……”我梗着脖子和他讲理。
“就是你的事,要不这伢儿能找你吗?”家婆大声责怪着,轻轻地打了我后背一下。
“就是你,就是你……一个坏分子家的伢儿,还敢古样……”八户塘边住的伢儿不依不饶。
“好、好,我赔、我赔……”家婆大气不敢喘,低声下气满口应承。
兴昌听到争吵,从屋里跑了出来,对八户塘的伢儿说:“你看清楚了吗?弹弓是我的。我打雀儿,打歪了,才打掉了你家的柿子、茄子,没他的事,他只是站在我身边……怪就怪我!”
搞不清楚,常和我一起玩的伢儿们,从不愿挨我太近,看我时,眼皮总是往上翻翻,脸上写满了鄙视的神情。
我问何家婆“么人是讨饭婆、坏分子……”何家婆拍拍我的头:“你这个鬼伢儿,晓得那么多有么事用;你还小,大了就都晓得了。”
何家婆不说,我晓得么事?只得自己对自己摇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