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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石幼女忆童年:爸爸妈妈是家里难得来访的稀客

2015年07月05日 06:50:35 来源:人民网-读书频道 访问量:341 作者:乔晓溪

1970年,北京。中联部“五七”干校从黑龙江肇源迁往河南沈丘,火车经停西便门火车站,子女被允许在车站与父母短暂相聚。左起乔凌、郁文、乔晓溪、乔石、乔小东、蒋小明。


纪念文集《郁郁乎文哉——怀念郁文》近期由人民出版社出版,该书封面由乔石同志亲笔题写,内容分为上、下两编,上编收录了郁文同志上世纪四十年代在上海 《联合晚报》当记者时写的新闻稿,以及后来发表在各种文集、报刊上的文章,下编是乔石与郁文的子女以及亲朋好友们怀念郁文的纪念文章。书中还收录了许多珍 贵的老照片,包括1949年郁文与朱德同志合影,1994年乔石70寿辰所拍全家福等。

《郁郁乎文哉》书摘精选:

妈妈是我心灵的避风港

乔晓溪

妈妈是我心灵的避风港2013年2月3日黎明前,我与家人早早来到北京西郊的八宝山公墓,等候妈妈的到来。天该亮了,但太阳迟迟不肯露脸,前几天一直晴朗的天空,突然变得阴沉沉的,当灵车上路的信息传来,天上纷纷扬扬飘下了漫漫雪花。一定是上天感受到了我们沉痛悲伤的心情,也撒下了同情的泪花,与我们一起送妈妈最后一程。站在漫天风雪中,迎来妈妈的灵车,数以千计前来吊唁的人们和我们一起,一一跟妈妈作别。往事一幕幕如电影般,在头脑中浮现。

在家里四个兄弟姐妹中,我排行最小,哥哥姐姐们都说妈妈偏爱我。其实,我觉得妈妈关爱她所有的儿女,也许因为一些原因,我得到妈妈更多的爱,那是我心底最深的幸福和感恩。每个子女跟父母的缘分不同,妈妈与我,有着类似失而复得的情感珍惜,因为我小的时候,有很长一段时间,跟爸爸妈妈一点都不亲。

一、童年时和父母的疏离

我生在上个世纪中国大炼钢铁的年代。那时爸爸妈妈在东北辽宁的鞍山钢铁公司工作。两年后,在我记事前,他们又奉调大西北,去参加创建甘肃酒泉钢铁公司。因为西北条件太艰苦,他们工作忙,妈妈身体也不好,我们兄妹四人被送到南京,由爷爷奶奶代为照料。小时候的记忆里,几乎没有爸爸妈妈的身影,只是在长大以 后,听妈妈讲起那时的一些情景:有一天,我们姊妹俩在家门口玩耍,远远看到难得回来探家的爸爸妈妈,风尘仆仆急切地向着我们走来,我们彼此窃窃私语,“咦,他们回来了”,却没有一个迎上去,投入他们的怀抱——那是他们最期盼的啊。在我们眼里,爸爸妈妈是家里难得来访的稀客。

因为对孩子的思念,也因为心中怀有不能守护在孩子身边的歉疚,爸爸妈妈就想利用有限的假期,多跟我们相处,包括晚上睡觉的时间,尽快消除孩子们对他们的生疏感。可是四个孩子,总不能都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啊,因此睡觉前会问我们:“今天晚上谁愿意跟爸爸妈妈一起睡呀?”当时,最小的我,却第一个态度鲜明的表示,怎么睡都行(跟爷爷奶奶、或阿姨、或自己单独睡),“反正我不跟你们睡。”这些事,令妈妈的印象如此深刻,以至于后来在她讲述这个情景时,我还能听出当年我的童言无忌,曾经多么强烈地刺痛了她的心。妈妈不能把我们留在身边,在当时有太多的不得已,而时间和距离在她心里留下深深牵挂的同时,却在我们这些孩子心里种下了陌生,爸爸妈妈心中的感受,以我当时那个年龄,是无法体会的。

我与爸爸妈妈聚少离多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。1963年,爸爸妈妈调到北京工作,安顿下来后,根据当时有限的条件,先把已经上小学的大哥小明和姐姐小凌接到 北京同住。1965年,我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,才和二哥小东还有爷爷奶奶搬到北京。一家八口终于团聚,住在了一起。虽然这时已经与爸爸妈妈朝夕相处了,但 在最初一段时间,我的口头禅仍然是:“你们家”比“我们家”(南京的家)如何、如何不同。这是我记事以来,第一次与爸爸妈妈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生活,然而 还需要时日,来熟悉和接受新的生活环境。

这段时光非常短暂,我还未及完全认同爸爸妈妈的这个家,轰轰烈烈的“文化大革命”就开始了。爸爸妈妈先后遭到隔离审查,不让回家。后来又被双双“发配”到 黑龙江肇源五七干校。“文革”不久爷爷去世,奶奶有段时间去了大姑姑家,大哥初中毕业后去了延安插队,剩下我们三个小的,彻底没有了大人的管束,整天无所事事,与各自的小伙伴们,变着花样地“疯玩儿”,闯了祸,也无所顾忌。一般最拿得住孩子们的办法是找家长告状,在我们这儿换来的回答是“找去吧!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呢”!直到1970年,中联部五七干校迁址河南沈丘,我和二哥随爸爸妈妈搬到了河南干校。看着爸爸妈妈每天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,艰苦地生活着,我第一次想到要体谅爸爸妈妈,不应该再给他们添麻烦了。

二、感受到爱

在“文革”那个疯狂、动荡的年代,尽管我们一家有四人在河南,但是,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并不多。爸爸妈妈又先后被安排去林场劳动,分别住在十几人一起的男、女集体宿舍,二哥去了沈丘县城上中学,留我一人,驻守新安集镇大本营的两间茅草屋,以便就近上小学。我自己一人住在只有纸糊的窗、没有门锁的茅草房里。妈妈非常担心,但也无能为力,只好一边为我打气、壮胆,一边教我挑水、生火、做饭,以及保护自己的基本技能。家里有一辆从北京带去的永久牌26型自行 车,学校没课时,我就骑上一个小时,去林场看望爸爸妈妈。白天,妈妈在地里干活儿,我就在一旁“帮忙”、添乱。晚上,就挤在妈妈集体宿舍的通铺上,俩人睡 一个铺位。在妈妈身边的那些日子,完全消融了我小时候的陌生感,那是我跟妈妈最亲密的时光。妈妈不会骑自行车,我就很逞能地骑车带她回家。遇到过水渠上坡 时,因为我人小,身体轻,又没有力气压住车把,车子的前轮常会离地翘起,被路人当耍杂技的看,“哈!一个小的,带着个大的”。

那段艰苦的岁月,因为跟妈妈在一起,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很多温馨的画面,也是在那段时间里,从小远离妈妈怀抱的我,终于有了机会,感受到妈妈深深的爱。也是因为这段患难经历,妈妈成了我生命中最亲密、最信任的人。

三、学习

1965年我到北京时,本是计划秋季入学,但是因为我生日晚,北京对入学年龄卡得严,没有上成,只得再等一年。妈妈看我在幼儿园学不到什么知识,就督促姐姐开始在家教我小学课程。一年后,我本该上学了,不想“文革”爆发,学校都停课“闹革命”了。在“文革”战火还没烧到我们家之前,妈妈鼓励我在家读书。记得那时我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《欧阳海之歌》。我读得慢,又时常贪玩儿,读到哪儿,书页就黑到哪儿。

“文革”两年后,在“复课闹革命”的口号中,我终于踏进了小学的大门,刚刚入学就已算是三年级的学生。不久,爸爸妈妈去了黑龙江五七干校。当时姐姐管家,爸爸妈妈定期给他们写信联系。一天,我心血来潮,也胡乱划拉了几笔,寄去了我写的第一封信。期盼着妈妈的夸奖,收到回信,打开一看,我立刻被眼前所见惊呆了。妈妈寄回了我的原信,但是上面已经“面目全非”,娟秀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信纸,全是批改和点评,从书信结构,到用词造句,以及标点符号。我当时还不能完全领悟妈妈的用心,只感到无比气馁。后来我才渐渐体会到,就是在那样的艰难情形下,妈妈仍然抓住一切机会教我学习。我也初次领教了妈妈严谨的文风,从此再不敢乱写。尽管知识有限,行文造句不熟练,但是,我懂得了必须努力认真地去学、去写。

1970年,我跟着爸爸妈妈去河南干校时,已是四年级的学生。当地小学因为师资、校舍条件有限,学生年龄、程度参差不齐,教室是按各年级学生多少来分。 四、五、六,三个年级的学生少,就被放在同一间教室,由一个老师教课。学生们“各取所需”,只要听好与自己相应年级的课程即可。因为反正也是坐在那里,我就所有课程都跟着学,一年下来,通过了三个年级分别要求的所有考试,等于连跳了两级,混到了河南沈丘新安集完全小学的一纸毕业证书。稀里糊涂,没学到多少 知识,就到县城上中学去了。

1972年,爸爸接到“暂时借调”回北京工作的通知。为了让我们尽早接受更好的教育,爸爸妈妈马上决定,由爸爸先带二哥和我回京上学。妈妈知道我那张小学毕业证里的水分,让我回到北京后,降一年,从初一上起。正如妈妈所料,即使这样,一开始我仍是跟不上学校的课程。最吃力的是英语,以前根本没接触过。还记 得第一次英语考试,我连蒙带猜,只得了37分。所幸妈妈半年后也回到了北京,马上开始帮我补习功课。后来我第一次在班上念英语,因为在妈妈这儿学的发音不 同,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。其实我的小学,受“文革”影响,加上曾经因病休学一学期,课上得七零八落,加一起在课堂里的时间不超过两年。小学课程主要是妈妈 和姐姐,间错插空教的我。在“文革”那样混乱的大环境下,如果没有妈妈对我们教育的重视,想方设法,尽全力的帮助我补课,打下一定基础,就不可能有我以后 学业上的进步,也不可能取得今天的学术位置。

四、心灵上的关爱

1976年我面临高中毕业。虽然“文革”已近尾声,下乡插队仍是当时中学毕业生的主要去向。有了几年来知青插队的前车之鉴,到了那时,大家都已知道,广阔 天地,下去容易,上来艰难,一颗红心,搞不好会被练得百孔千疮。于是很多学生的家长,各显神通,纷纷为子女寻找更好的出路。我们家里,也和每一个普通家庭 一样,有着同样的担忧和纠结。我在家中排行最小,又是女孩子,从小颠沛流离,营养不良,小病不断,爸爸妈妈为我的前途而担心。参军在当时是上上策,既神圣光荣,又无可非议。我们那一届同班同学中,正门加后门,先后一共有十余人参军入伍。对此,我除了羡慕嫉妒之外,是想也不敢想的。因为我知道,以妈妈的家庭 出身和复杂的社会关系,加上当时爸爸妈妈双双受冲击的身份,是不可能为当时的革命军队所接纳的。此前几年,大哥参军梦想的彻底破灭,就是证明。大哥是在已 经顺利通过个人表现与体格检查之后,被家庭政审不合格拉了下来,去了陕北延安山沟农村插队。从那以后,我们下面这些弟妹,再也没人敢奢望参军了。其次的选 择就是以自己或家人健康原因而留在城里。当时有个政策,父母身边可留一个子女,可是我们家因为姐姐几年前中学毕业后,已经留在北京工作,我就不能再享受这个政策了。万般无奈,爸爸妈妈有了给我办“病留”的想法。不仅因为我一向身体瘦弱,还有出于对女孩子安全方面的考虑。那时二哥小东已经下去插队两年,在当 地打开一定的局面,做了村里的电工。家里的想法是,如果我“病留”办不成,必须下乡,那就去二哥那里,跟二哥在一起,我也有个照应。知道了爸爸妈妈的想法,我马上就急了,年轻气盛的我在意的是不能在同学面前临阵逃脱。当时班里的同学已经议论纷纷:班干部们平时唱高调,关键时刻各找门路、借口,逃避下乡插 队。我也是班委之一。我当时只想,无论如何都要与大家同甘共苦。因此,我对爸爸妈妈一通慷慨陈词,最后表态:不管与同学们一起去插队有多苦、多累、多难,我一定要去。“是火坑我也跳了!”爸爸看我那么坚决,就说: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,那就去吧。下乡那天,妈妈陪我一起到学校操场集合,当一 切就绪,我爬上插队知青的卡车,准备出发时,我再次回头望向妈妈,竟意外地发现,一向不轻易表露情感的爸爸,不知何时也来了,爸爸妈妈站在人群中,一起默 默注视着我,为我送行。

其实,我们那时的插队,已经与初期老知青去黑龙江兵团、陕北山沟农村插队不同了。北京郊区的农村,物质条件比边远地区好很多。我有小时候在河南干校两年多的生活经历,现在干的那些农活,以及生活的艰苦,都难不倒我。也是因此,才敢在爸爸妈妈面前口出“狂言”。但是,我毕竟只是初次真正踏入社会,尽管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,但是,真实的外部世界,远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。“文革”后期的中国农村,也不是我们当年在河南沈丘干校时的状态了。干校时期虽然 艰苦,没水,没电,缺油,缺粮,走泥泞路,住茅草屋,物质条件比北京郊区差太远,但那时的人还是相当朴实的。当时在河南,地瓜是主粮,因为紧缺,为了让粮 食更加出数,当地一般的做法是,把红薯做成地瓜干,或地瓜面,加些地瓜秧,放在大锅里熬煮,连汤带水吃下去,能够喂饱更多人。那里的人们不舍得烤红薯,因 为太奢侈了!我一个外来的小孩,为邻居五保老人担水,她为了感激我,每次算好我放学的时间,为我送来刚刚烤好的、我最爱吃的烤红薯,那是从她自己有限的口粮里省出来的,再说烤红薯要几个小时才能烤好。可见那里的人忠厚,民风淳朴。我以为农村就是那样的,农民都是淳朴的。我忘记了,那时候我年纪小,尚不知愁 的滋味,也没有真正地进入社会,我仍然在爸爸妈妈的庇护之下,社会的风雨就算吹打到我身上,也只是零星点点。而现在,我要自己去经风雨见世面了。

我是在有200多知青的京郊农场插队的。不知我们这一拨人是否比较倒运,碰上了另类,总之,从一开始就感觉到,农场领导对我们这些北京城里来的知青有着莫 名的仇视,把我们知青当劳改犯般改造。记得第一天出工就来了个下马威,每人挖20个一立方米的深坑,挖完合格了,才允许吃饭。不到半天就累倒一片,所有人 的双手都布满了血泡。冬天没啥农活儿,那就修理地球,把山丘上的冻土用镐头刨出来,装上独轮小推车,填到洼地里。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,农闲也不能让我们闲着了。劳动都是定量计件,谁不听话,就加量惩罚。我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们,很快就被整得苦不堪言。当时我们16个女生,住在一间双排通铺的宿舍里, 每天收工后回到宿舍,大家常做的事儿就是给家里写信诉苦,然后等待和拆读家人的来信。身体的劳累、离家的孤独、想家的煎熬,一切辛酸,变成读信时的痛哭流 涕,往往一人开个头,宿舍里便稀里哗啦的哭声一片。我平时属于泪点低的人,看电影时,总会因为一些情节流泪,常为无法控制住眼泪而懊恼。到了这种时候,看到同学们悲苦的情状,也不由得心中戚戚然。但这次来插队,对我而言完全是自讨苦吃,来之前又跟家里立了军令状。现在面对这样的结果,以我倔强好胜的个性, 也只有哑巴吃黄连,不好意思跟家里抱怨的。就算写信也是报喜不报忧,再多的苦难,我准备自己扛着。

有一天,我也收到了一封妈妈的来信。同宿舍的姐妹们,只有我还没哭过,现在看到我有家信来了,大家不约而同望过来,要看看我读家信的反应,等待我这一场迟 来的痛哭!众目睽睽之下,我读完了家信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我非但没有哭,反而笑了起来。大家赶紧过来确认:这是你妈妈写来的信吗?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, 我把妈妈来信的部分内容念出来。很可惜,我没能把那封信留到今天。从信中看,妈妈已经从别的知青家长那里知道了我们在农场的大致境遇,记得信里除了关切、问候,通篇没有任何悲切的文字,更没有一字的责难,全都是正面的引导、激励和鼓舞。妈妈主要表达了两层意思:越是艰苦的条件,越能锻炼人 的意志;越是困难的环境,越是将来值得回味的经历。这些都是可贵的人生财富。妈妈讲道:我们长期住在城里的人,能有机会体验农民长年耕 作的不易、能有机会了解社会,是难得的人生体验。农村也有很多需要知识的地方,可以设法用我们已有的知识帮助农民解决相应的问题,让自己在农村成为有用的人。对于当初我选择去插队,说明我有勇气,她为我感到骄傲,相信我能从这样的经历中,学到书本中学不到的东西。总之,妈妈从更高的角度,帮助我解除了当时 的困惑,并且引导我以积极的态度,化解眼前的困境。她对我的鼓励和正面的肯定,消除了我心中对自己自作自受的消极惩罚,转而焕发了昂扬斗志,让我觉得这点困难不算什么,我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考验。

这是一封与众不同的家信,因为我有一位与众不同的母亲。同宿舍的姐妹们都感慨地说:“你妈妈真伟大!”后来,我回到 北京,听家里人说起,妈妈知道我在那里受苦,夜里默默落泪,但她知道眼泪帮助不了我,唯有正面的激励,才能坚定我面对困境的勇气和决心。妈妈并没有像很多家长那样,去给农场领导请客、送礼,恳求他们对自己的子女手下留情。但她给予我的精神支持,教会我直面生活的挑战,即使在艰难的困境里,也能保持乐观和坚 强,这些都使我受益终生。这一年多的插队经历,的确使我更加渴望回到学校学习,并全力争取参加了1977年底“文革”十年后第一次的全国统一高考。曾经的 磨难,让我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,从此,我在求知路上不停进取。

我们70年代成长的这一代,没有接受过爱情教育,谈情说爱在当时被视为小资产阶级情调,男女生接近甚至被认为是“耍流氓”。因此,我在收到第一封异性表白的来信时,不但没有欣喜的感觉,反而在震惊、惶惑之余,感到莫大的侮辱。因为我觉得这是对我们纯洁友谊的亵渎。盛怒之下,提笔写出言辞激烈的绝交信。妈妈 听说此事后,与我谈了几次。她告诉我:对异性产生好感,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或十恶不赦的罪过,是青春期正常情感成长使然。即使我没有心动的感觉,选择拒绝情有可原,但是也应该注意不要伤害别人的自尊心。正是这样的疏导点拨,让我懂得了不仅要聆听自己的内心,也要学会尊重别人的感受。

1992年,我已在大洋彼岸求学生活了四年。由于学业、环境、家庭等问题上的种种压力,一度令我感觉非常无助、迷茫,几经挣扎,无以解脱,精神紧绷到濒临 崩溃的边缘。在百般无奈、无助之时,我想到了妈妈。当时我与爱人都在读书,仅靠有限的奖学金支撑我们的家庭,生活很是拮据。但我还是不顾一切,买了一张对我们当时来说可谓“巨额”的机票回国。到家后,跟妈妈聊起我的近况,后来干脆睡到了妈妈的房间。我对妈妈打开心扉,倾诉这几年来生活中的种种遭遇、酸甜苦辣。妈妈细心倾听着,理智地分析,帮我从一件件漫无头绪的琐事中,梳理出问题的根源,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摆明,分清主次,原本心中一团乱麻的我,此时心 情豁然开朗。虽然妈妈没有具体告诉我,应该怎么做,但是,我已经重建了信心,拥有了足够的勇气和智慧,去面对和战胜生活的劫难。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日, 曾经让我的人生黯然无光,如果没有妈妈的支撑,我不知道能否顺利走出那个泥潭。妈妈是我的人生导师,她对我的深切理解和全心包容,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如既 往的鼓励,一直伴随我的人生之路。妈妈在我心里,是不倒的航标和灯塔,在她母爱的慈辉里,生命充满了从容的乐观和积极的进取。

五、学医

我学医的专业选择,完全是受了妈妈的影响,也与那个年代的缺医少药,加上政治环境带来的风霜不无关系。妈妈年轻时饱受疾病缠身的痛苦,有了家庭后又很快添了四个孩子,常常因家人生病求医的困难而苦恼。为了生存,妈妈无师自通,买来一些通俗浅显的医书,常常藉此为我们“诊治下药”。后来,妈妈甚至买来注射器 及消毒器具,准备自己给孩子们打针。但是,试了几次,终因看着孩子稚嫩的肌肤,实在不忍下手而作罢。

“文革”的冲击,进一步加剧了求医难度。大概是在1968年,经过连番数日的游行、陪斗、批斗,一天中午,爸爸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外面回来,进了洗手间。我们一家正准备着吃饭,突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一声巨响,妈妈反应过来,马上跑了过去,但是门被反锁了,急切拍门的声音,没有换来里面任何 应答。正当妈妈试图让个子小、灵活的二哥,从厕所隔墙上狭窄的空间爬进去开门,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,接着门被打开,爸爸面无血色,没有说上一句话, 又直直的朝着我们倒了下来。妈妈和我们怎么也弄不动他,后来还是爸爸躺在地上一会儿后,再次苏醒,在大家的搀扶下走了几步,接着又扑倒 在床上。把爸爸安顿在床上后,妈妈急忙赶出去求救。先去了大院里一位科班出身的医生家,不曾想,可能是为了与“走资派”划清界限,这位医生大人不愿意管。 妈妈无奈,接着去找另一位非科班但热心的医生,不巧的是她刚送别的病人去医院,还没回来。妈妈只好焦急地等在大院门口的必经之路,直至迎到她,请回家来。 医生看了爸爸的情况,说是失血性休克,得尽快送医院。爸爸被送到附近的复兴医院急诊室,诊断为十二指肠溃疡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。正当医生们讨论治疗方案 时,爸爸单位的造反派也闻讯赶到,先是宣读了“最高指示”,接着告知医生:他是走资派,属于“牛鬼蛇神”,重点审查对象,你们看着办。在那个一切由政治挂 帅的年代,有了这样的指示,医生只给予一般保守治疗,输上液,用了一些止血药,住院观察了几天。好在爸爸命大,在急诊室的候诊椅子上躺了几天,出血居然停 止了。病情稍见稳定,马上被请出医院。出院病历上写着:“患者单位来人,患者是重点审查对象,考虑出院。”后来才知道,爸爸之前已有黑色“柏油样”稀便数日,那是典型上消化道出血的征兆。妈妈为自己没有这个医学常识早点发现感到愧疚,也为爸爸差点遭遇不测而后怕。有了这样的教训,下放五七干校之前,妈妈首先买来了一本厚厚的《农村医疗卫生手册》,并按照上面的提示,备上她可以买得到的一些常用药物。

在我中学毕业下乡前夕,妈妈让我学些医学常识,除了自己生病时有用,也可以帮助周围的人。因此,我参加了一个课余“红小医”学习班,并去院里的医务室为别 人打针。这样插队时,谁有个头痛脑热,我也可以充当半个“赤脚医生”。虽然有了这么一点医学接触,我中学时期最喜欢的是数学,其次是物理及无线电。高考通过后报志愿时,我一心想的是报数学和无线电电子技术,妈妈非常希望我学医,细细给我分析各个专业的利弊,以及未来的需求和可能的职业走向。妈妈说我性格也 适合学医。而以中国多变的政治环境,我们的家庭出身情况,以及父母的工作性质,将来是否还会受到冲击,都是未知数。然而,作为医生,无论走到哪里,若能够帮助周围的人解除病痛,则会受到欢迎,因而受政治气候影响相对要小。妈妈的想法我无以辩驳,但我仍然不愿完全放弃自己最初的志愿。一如既往,妈妈充分阐述 了她的想法之后,并不强求,最后仍然尊重我,让我自己做决定。那一年可以报三个志愿,权衡利弊之后,我第一志愿报了医学院。心里的小算盘是,这次考得不理想,第一志愿肯定不够线,仅仅是为了满足妈妈的愿望,实际更希望被后面的两个志愿录取。然而,出乎我的预料,最后竟然被第一志愿录取了。或许冥冥之中,有个力量在助我去实现妈妈的意愿。三十多年过去了,我在这个专业领域走下来,从最初的并非十分情愿,到以后越来越体会到从事这个专业的乐趣,更深深地感谢妈 妈帮我作出的这个专业选择。

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看着自己的亲人即将逝去,却没有丝毫的办法留住她(他)。妈妈的匆匆离去,对学医的我更显得残酷,没能留住妈妈是我最大的遗憾。看过很多生老病死,也知道自然规律的无法抗拒,但是,我仍然难以接受妈妈已经离去这个残酷的事实。我自认足够的独立、坚强,也早已过了离不开父母庇护的年龄,但是,我仍然祈愿能有更多时间,在妈妈的膝下继续享受做女儿的幸福,永远拥有这份慈爱与呵护。五十多年的母女情缘,妈妈已经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。我知道自己 不该奢求太多,但是,当妈妈轰然倒下,那巨大的失落仍然令我痛彻心肺。或许岁月流逝将会冲淡心中的痛,但是对妈妈无尽的思念、感恩,将伴随着我的余生。

最后一次走到妈妈的身边,趴在她的耳畔,告诉她我有多么的不舍,如有来世还望再做她的女儿,给我一个机会报答她的恩情。送走了妈妈,走出大厅,风雪已过, 阳光穿过云层,照在白雪覆盖的大地。望向天上微笑的太阳,那一定是妈妈在告诉我们,她去了更加阳光的地方,她又在用阳光融化我们心中的悲恸,她会一如既往,继续照耀着我们。

2013年9月

(作者是郁文的幼女)

编辑:张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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