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大学不久,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事情,是图书的开禁。一批世界名著重新出版发行,对爱好文学的人们来说,真是天大的喜讯。这也是一个文化专 制和封闭的时代结束的象征。新书上架时,书店里出现了极其热闹、感人的景象。每一家新华书店门口都有排队购书的长龙。华东师大校园里有一家小书店,每天早 晨,中文系的学生和其他系的学生一起,早早地等在书店门口。门一开,大家便蜂拥而入,不管出了什么新书,先买下来再说。那时,阮囊羞涩,但是,我还是倾其 所有,将可能买到的书都买了下来。还好,那时书价便宜,4本一套的《战争与和平》才5块钱出头一点点,上下两本的《悲惨世界》还不到两块钱,像砖头一样厚 的《红与黑》才一块多钱。花10块钱,便能捧回一大堆新书。这些书,尽管以前都读过,但是,有不少书是偷偷摸摸借来读的,现在,能自己拥有这些书,是一种 莫大的满足和幸福。我还买了重新出版的很多诗集,其中有普希金的《叶甫根尼·奥涅金》、歌德的《浮士德》,有雪莱、拜伦和海涅的诗选。很多中国的现代文学 名著也纷纷重版,如巴金的《激流三部曲》、茅盾的《子夜》、曹禺的剧作选、冰心的散文选、艾青的诗选等等。这些书,也出现在我的小小的书架上。而现代文学 中曾经绝迹的一些诗人和作家的作品,如徐志摩、戴望舒、沈从文,虽然不能一下子看到重新出版的书,但在图书馆能借到他们的书,在阅览室里能读到他们的书。 对以前所知的文学史,大家都开始有了新的认识。
赵丽宏素描 郭红松绘
离那家小书店不远,就是学校的图书馆。华东师大图书馆藏书丰富,阅览条件也好。每天晚上,图书馆的阅览室就成了同学们读书的天堂。读书的学生太 多,阅览室坐不下,很多同学早早就等在阅览室门口,门一开,就能进去找一个座位坐下来,然后再去借书。而大多数学生,就在教室里读书、写作、做功课。晚 上,宁静的校园里一片灯光。那种景象,非常美妙。我曾经写过一首赞美校园灯火的诗发表在《文汇报》上,由衷地表达了我欢快欣悦的心情。
校园里学习的风气非常浓,经历了10年“文革”的大龄同学,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,女同学们表现得更为突出。那时,宿舍晚上10点以后要熄灯,不少女同学熄灯后在蚊帐里打着手电,点着蜡烛读书。有一个同学点着蜡烛读书时烧着了蚊帐,差点引起火灾。
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校园里文学创作的风气。那时,文学道路上人才济济,成为作家是很多人的向往。这一届学生中,热衷于创作的同学很多,而且都有生 活积累。进大学后,在上课读书的同时,他们的创作欲望也被激发起来。那时没有太多的发表园地,在报刊上发表作品,还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。怎么办?同学们 自发地在文史楼的走廊里办起了壁报,将自己创作的作品工工整整地誊抄出来,配以插图,贴在壁报上。一时,办壁报成风,中文系4个班级,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壁 报,发布在文史楼的走廊中。有的甚至以寝室为单位办起了壁报,贴在宿舍楼的走道里。这些壁报,水平不低,以现在的眼光来看,都是纯文学的刊物。每一期新的 壁报出来,都吸引很多同学去看,不仅中文系的同学,其他文科或理科的学生,甚至校外的文学爱好者,也闻讯来参观。
这些往事,距今已经30多年了,但好像就发生在昨天。我想起学校历史中曾经有过的一条校训“光与真理”,我喜欢这条校训。对知识和真理的追求,应该是大学生永远不可放弃的目标。(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赵丽宏)(作者1977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)